池面

假的。
4000+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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深冬大风呼呼刮着，敲得玻璃窗砰砰响的，混合着寒冷里干燥又烧焦的味儿。也不知道是什么味道，也许是楼下又有人烧草了，但是一天到晚这样烧是干什么的呢？
易烊千玺出神地想着，一屋子的人缩着，颤颤巍巍地把手缩在单薄的袖子里，易烊千玺几乎能听见他同桌的牙磕了几百遍。
妈的，易烊千玺心想，他们肯定在心里说着妈的，哪个傻逼不关窗。他头不动地环顾了一眼教室，冬夜里的灯好像特别亮，刺眼得好似能看见飞舞的尘埃，他的同学们脸青白青白的，也不知道是冻的还是照的，吓人。
但是谁也不敢动，也不说话，平时再逼逼的大个子也像瘪了气的气球一样一声不吭。
因为那个带黑框眼镜的班主任站在讲台上，拿着他们的成绩单——好像拿着他们的病危通知书似的。
“怎么办？”那四十多的女人很疲倦，棕色的卷发都奄奄一息的，“高三了，这个成绩，怎么办？”
她的皱纹在白炽灯下一览无遗，让易烊千玺想到了千沟万壑的黄土高原，其实也没那么夸张。
没人回答。她也不怒吼，不尖叫，只是一遍遍问着，怎么办。太沉重了，一声一声的，空气都要凝结了。
班主任看着这群人，叹了口气，踩着高跟走了。
她一走，班里马上轰隆地闹起来，这群人好像这才活过来，大口地呼吸。
“操。”同桌缩着脖子跑去一把拉上窗，风像被拦的野兽一样怒吼着想要破窗而入，但同桌往黑乎乎的外头望了一眼就无情地拉上了窗帘。
易烊千玺侧着脸趴在台上，像喝了一大罐铅。他盯着纸上那个可怜巴巴的成绩，怀疑那三个数字是不是改卷机器发生了错误。
他一会儿想到给他讲他们家祖先当状元的故事的爷爷；一会儿想到他在重点班里的哥们问他要不要辅导书；一会儿又想到坚持认为他以后大有出息的初中英语老师……
最后他想到爸爸的公司破产了，妈妈把店卖了哭着说把钱留给他读大学，弟弟在一旁无忧无虑玩气球的样子。
要怎么办？
易烊千玺想，我能怎么办，我也很绝望啊。

又打铃了，怎么这么快？
易烊千玺刚动了下手指，脖子就被一股寒气袭来，然后被这股寒冷抱了个满怀。有个声音笑嘻嘻地在他耳边说：“千玺，走了。”那人明明是冷的，呼出的气却烫到不行。
易烊千玺僵了一下，握了一下那人挂在他肩上的手，竟然挺暖的，他有些悸动，但还是把那只手臂拉了下来。
“不了，我上第三节晚修。”
王俊凯的嘴角立刻垮了，他站起身来，哼道：“又要学习？等11点再回到来时宿舍已经关灯了，你不想和我打王者了？”
易烊千玺垂着眼睛写题：“不打了，陪你打了半个多学期，也没赢几局。”
王俊凯直直站了一会儿，还是软了口气：“走啦，这么冷的天，学什么。你听班主任洗脑。回去我们一起睡，我下了部新电影，特别好看，就等着和你一起看呢。”
易烊千玺还是不停笔：“不了，你先走吧。”
王俊凯一愣，好像真生气了，他冷着脸寒声说：“不回就不回，以前没见你学，每次出完成绩就抱佛脚，骗谁呢。”他背上双肩包勾着另外一个舍友走了。他腿特别长，走起路来带风，威风凛凛的。
可能易烊千玺看得太入神了，他旁边的女班长戳戳他，捂着嘴笑：“王俊凯脾气可真坏，老是拉着你陪他玩，作为他舍友很辛苦吧。”她又瞄了眼易烊千玺，有点脸红似的，“不过你们宿舍的颜值也真高。”
易烊千玺礼貌地对她笑了一下，班长立马装作认真学习的样子。
易烊千玺低头看那一堆物理，明明每个字都看得懂，写了百八十遍了，也不知道为什么考试的时候就是憋不出来。
易烊千玺想，要不是王俊凯，也许他就去读文了。

易烊千玺回去的时候宿舍已经关灯了，特别安静，好像连呼吸声都没了。
他脱了衣服鞋，冷得一抖一抖的，结果一钻进被子里就被个热源搂住了背。他一惊，却忍不住舒服地叹了一声。
王俊凯靠着他，声音闷闷的：“舍得回来了？学到什么人生道理没有？”易烊千玺没说话，王俊凯好像还在生气一直絮叨：“叫你回来又不回，重庆的冬天是吃素的？又没暖气，你看你冻得像个冰，靠，你以为随便学学成绩就能上去了？”
易烊千玺很烦，又困，他闭着眼沉沉说了句：“不说成绩了，睡觉吧。”
王俊凯说：“你前两天从家里回来之后就一直无精打采的，怎么了？是不是上次去玩用太多钱了，你爸生气了不给零花了啊。”
易烊千玺一声不吭。
王俊凯还是不依不饶：“我不管，反正明天你必须第二节晚修走，我要看那个电影，你不陪我看我看了十分钟没看下去。”
他挨着千玺，不停地说：“唉，国内的高三好恐怖啊。要不是我爸逼我在这读完高中，我早就去美国了。那里的学校又自由又开放，我那么偏科也没关系。诶，你爸应该也帮你弄好签证了吧，我们说好要一起去美国的。虽然我觉得，读书对我们来说也无所谓，反正是要接公司的，你说对吧。”
易烊千玺一直没说话，王俊凯都快以为他睡着了，刚想闭上眼却突然听到易烊千玺很轻地冒了一句：“你总是这样。”
王俊凯皱起眉，什么意思，他怎么样了？还没等他问清楚，就听见了千玺一点儿鼾声。
撩完就跑，算了，今天就先放过他。王俊凯带着不爽，和一点点自己没注意的不安入了睡。

高三简直是个超级高压锅，易烊千玺从一大早一直学啊学得学到中午，累得两眼昏花。下课铃一响，王源就招呼着一群人去吃小炒，还拉着王俊凯：“走了走了，今天我生日，每人请一碟菜啊。”
王俊凯刚想走过去易烊千玺的座位，但听到王源生日，他就停了，只对着易烊千玺招手：“吃小炒去。”
王源看了一眼易烊千玺，不甚在意地说：“来吧来吧，都得请客。”
易烊千玺拉着拉链，教室太闷了，他的脸红红的，鼻尖也红，头发柔顺着，特别帅。他说：“不去了，我等会去和班长补习。”班长也背着书包站在他后面，对王俊凯那帮人说：“要模拟考了，参考志愿的，记得复习啊。”
“知道了，班长——”王源拖着声音回答，“千玺真不去么？不是王俊凯去哪你都得跟着？”
王俊凯硬邦邦地打断：“管他干嘛，每次考完试就发疯。走了。”
王源和他的兄弟们立刻搂着王俊凯嘻嘻哈哈地走了，老远还听见王源清亮的声音喊着：“老王我要生日礼物，对对对给我游戏充个666的套餐，啊你对我太好了！”
班长摇了摇头，恨铁不成钢地说：“一群学渣！”
结果一说出口她就闭紧了嘴巴了，因为她身边的男生也是个学渣——他的成绩甚至比那群人还差上一点。
她立刻打哈哈转移话题：“等会儿先复习什么，物理？诶你为什么找我，不找老师补啊？”说出来她有点害羞也有点期待，但是易烊千玺只是平静地回答：“跟老师太贵，没钱。”
班长有点失望，但很快又高兴起来，毕竟易烊千玺除了王俊凯之外不太接近别人，她好不容易有个机会了解他。
她觉得易烊千玺真可怜，听说初中的成绩挺好的，怎么就跟王俊凯混在一起，被带成这样了？
于是她做好了万全的准备，她一定要把千玺的分数提上去，一定要把他从王俊凯的深渊里拉出来。

明天就模拟考了，易烊千玺补了两个多星期，他感觉比学了一年还多。
因为王俊凯很久都没出现烦他，王俊凯不见了。
王俊凯不仅学习不好，纪律也特别差，老是动不动就旷课，家长不理，老师也习惯了。可是这次消失了这么久却是第一次，老师也慌了，找了家长，对方也只是说：“小兔崽子，应该是去哪里疯了吧。他没出什么大问题，学校我给他请着假吧。”一副纵容到忽视的程度。王俊凯家里有钱，是学校股东，老师再也不好说什么。
王俊凯总是会突然消失，易烊千玺却还是很担心。晚上躺在冰冷的被窝里翻来覆去想他。想他干嘛去了，怎么不上学，有没有穿够衣服。想到半夜都睡不着，第二天上课的时候要死要活。
易烊千玺没有手机给王俊凯打电话，他的手机给他爸用了。他爸因为破产沦落到一时没有手机用，穿着皱巴巴的西装尴尬着来问他借手机的时候，易烊千玺差点鼻子一酸就哭了。
他真正的意识到，他不是什么少爷了，他没钱了。
他说爸我出来工作吧，他爸眼睛一瞪说工作个屁，高中学历的人能工作个什么玩意儿，你爸我就算砸锅卖铁也得供你出来。
他们家曾经是几百年的书香门第，读书人不知出了多少个。结果祖爷爷犯了罪被发配，一下子落魄了起来。往后子孙下海经商，读书的脑袋好像也退化了，一代比一代差，大概是犯了什么太岁。
他爸说，千玺，你从小读书就好，现在好好努力也一定能重新好起来的。你不知道，读书有多么重要。要是可以，爸爸多想好好念书，受人敬仰啊。
他们家的人，骨子里就是自命清高的书生，就是自命不凡的君子。他们就是舍不得那些书，矜持着那个身份。他们的血液即使混合在铜臭里，也还是残留着不肯褪去的墨水。
他们有着自己的坚持，谁也不可以动摇。
易烊千玺揉揉脸，心说不要想了。不管是他爸，还是王俊凯，他都不想再想了。他想到要头痛，但是明天还要模拟考。他爸急得头发掉了一大把也还记得鼓励他考试加油，他妈百忙中来学校给他送鸡汤，他非常需要考好这一次让父母高兴高兴。
他只有这一条路了，让所有人都不再失望的，让一切都有希望的路。

易烊千玺排队领早餐的时候，王源突然扯他到角落对他说：“易烊千玺，王俊凯出事了。”
易烊千玺手一抖，刚领的包子差点摔到地上去。他问：“怎，怎么回事。”
王源说：“他去电玩城，被人打了。王俊凯叫你来。”
易烊千玺好像已经迅速平静了下来，但他其实手抖得厉害，只道：“带我去。”
然后王源就带着易烊千玺翻墙出了校门。
以前王俊凯去玩，一定会叫易烊千玺跟着。所以易烊千玺旷的课也没少到哪里去，翻墙对于他来说也是家常便饭。
清晨的天还是灰蒙蒙的，冷风刮得脸痛得很，易烊千玺没有穿太多，他嘴都白了，但是心还是扑通扑通跳，感觉不到冷了。
他的脑里像走马观花一样闪过一幕幕的王俊凯，笑着的，生气的，撒娇的。
赶到时电玩城都没有开门，冷清的恐怖。易烊千玺拉着王源的衣袖急切地问：“王俊凯呢？王俊凯呢？”
王源一指，就看见王俊凯倚在一个柱子旁，白衬衫有点皱，手指间夹着烟。
易烊千玺一看他没什么大碍，一口气瞬间就喘了过来。他跑过去一把抓住王俊凯问道：“你还好吗，怎么样了？你，你……”
他一句话也说不完整。
王俊凯摇了摇头，好像很累的样子，一下歪到他身上。
易烊千玺搂住他，眼角看见手表已经九点多了，已经开考了。
白复习了。
但他也不是很后悔，毕竟是王俊凯啊。刚刚他真的吓到快死了。
他抚着王俊凯的背，大脑意识才慢慢回笼，疑问也一个个冒了出来。
然而还没等他想明白，王俊凯就猛地一口烟喷在他脸上：
“surprise～”
易烊千玺一抬头，整个电玩城都亮了起来，五颜六色的，一盏盏灯散发着光彩，透过早晨的雾霾。大屏幕上还写着：
“易烊千玺，生日快乐”
独自绽放的电玩城，简直是属于易烊千玺一个人的城堡。
王俊凯得意洋洋地说：“生日快乐！”
他的桃花眼是那么风情，嘴角含笑，面若桃花，好像在为自己做了多么了不起的一件事而骄傲着。
他睥睨着易烊千玺，等待着对方的感激涕零。他想到易烊千玺又呆又愣又开心的模样，就忍不住要笑出声来。
他露出一只虎牙：“喜欢吗？谢谢我吧。”
易烊千玺几乎惊呆了。
那一瞬间他刚刚涌上心脏的血液刷地退了了回去，一点儿也不剩了。他从来没感觉这么冷过。冷到他手指僵硬，几近不能弯曲。他的牙打着颤，脑子一片空白，迷迷糊糊的，王俊凯笑得这么开心，发生了什么？
王俊凯的虎牙慢慢收了起来。易烊千玺的脸色太糟糕了，像墙上的墙灰。他侧了侧头疑惑地问道：
“……千玺？”
易烊千玺感觉眼睛被后面发光的大屏幕刺得痛得要死，好痛好痛，快要流下泪来。
“今天是模拟考，你知道吗？”易烊千玺听见自己这么问。
王俊凯一下子僵了脸色，露出不可置信的神色：“那又怎么样？”
易烊千玺僵硬地张着嘴：“我复习了很久…”
“闭嘴！你知道我给你弄这个花了多少钱吗？亏我在外面玩得好好的，还记得是你生日给你弄惊喜，你他妈的，易烊千玺，你不识好歹吗？”
他越说越恼火：“你以为你能考得多好？你不比我还差？！”
他恶狠狠地说，“你以为你真的有读书的脑子吗？！”
易烊千玺感觉自己像一条被抛在岸上的鱼，他闭着嘴又憋着气，忘记要怎么呼吸。
他看着王俊凯，好像第一次认识他那样。
其实他不是第一次认识他，从高一开始，他暗恋他三年了。王俊凯还是那样帅，那样自信，那样我行我素，他以前不是最喜欢王俊凯这种老子最吊的样子吗？怎么王俊凯现在的样子，让他感到害怕了？
他问：“王俊凯，你喜欢我吗？”
王俊凯一愣，瞪大眼睛：“你有病吧？”
“我，我当你是好朋友才这么做的好吗，你想什么呢？！”
他吃惊又慌乱的神色，胡乱又磕巴的解释，竟然让易烊千玺突然间想笑。
他真的笑了，然后一拳挥在了王俊凯的脸上。
“我操你妈的，王俊凯。”
他说。
“你算个什么东西，你害我害得我还不够吗？”
“你以为，你以为，就因为我喜欢你，所以什么都要给你吗？”
他一下一下，狠狠地打在王俊凯的脸上，好像在亲手砸碎自己的心。
“王俊凯，你个臭傻逼。”
“……你到底有多自私啊。”
易烊千玺停了手，他哭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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